相思不记几千年
第三十一章
第二世（十八）
“孟鹤堂，你可知罪？”
栾云平突然说道，终归这该来的总是会来，孟鹤堂回过身，轻撩起衣摆跪在地上，毫不犹豫的便认了罪：“弟子知罪。”
众人皆担心的看着他，当然这其中除了陶阳，他还是嘴角含笑，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，仿佛将要受罚的是个陌生人一般。
栾云平伸手幻化出打神鞭，冷声向他问罪：“孟鹤堂，你诱导何九华为凡人留下药方，天君罚你三鞭，你可认罚？”
他这打神鞭是师父亲赐的，顾名思义，是专门用来惩罚神仙的法器，当年张云雷被抓回天宫，便是受过那九九八十一鞭才散尽了修为。
孟鹤堂还是没有犹豫，低头叩首：“弟子认罚。”
“栾哥且慢！”何九华不忍心再看下去，慌忙冲过去替孟鹤堂解释：“药方是我自愿给得，和孟哥无关！”
栾云平扭头看他，严声道：“何九华，私下凡间，违抗师令，你犯下的罪也不轻，还以为能逃得开吗！”
何九华一时低下了头，说不出话来。
“退下吧，九华。”孟鹤堂微微侧脸说道。
何九华只好退到一旁，栾云平挥开鞭子，毫不留情的狠狠的一甩，鞭子带着风，直朝孟鹤堂的后背而去，突然一只手握住了鞭头，周九良不知何时挡在了孟鹤堂面前，紧攥着打神鞭，朝栾云平微微颔首：“您别打他，打我吧。”
孟鹤堂微微皱眉：“九良，你不用这样…”
周九良没有回头，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：“你挨打我心疼。”
栾云平从他手中抽回鞭子，无奈的叹了口气：“这是师父的命令，并非你我可以擅自更改，放心吧，我下手有分寸。”
周九良垂下了眼眸，还是没有让开，直到孟鹤堂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，柔声劝他：“只是三鞭而已，没事的。”
周九良这才退下，栾云平重新挥起鞭子，朝着孟鹤堂抽去，鞭子闪着金黄色的光，重重的落在孟鹤堂背上，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，可孟鹤堂还是没忍住闷哼一声，身子向前一倾，差点趴在地上。
尚九熙何九华心疼的皱着眉，周九良不忍再看下去，慢慢转过身去。
三鞭打完，孟鹤堂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粉身碎骨之痛，脸色惨白，还不断的渗出冷汗，陶阳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，伸手抚过他的后背，金光闪过，孟鹤堂的疼痛才得以缓解些许。
栾云平也不忍心，可他还要继续执行师父的命令，只是皱了下眉，便扭头看向何九华，严声说道：“何九华，私下凡间，违抗师令，本当该罚，可张云雷已经替人间赢来五百年气运，天君现罚你下至到人间，做一世凡人，济世行医，将功补过，你可愿领罚？”
转世到人间？那岂不是有了正当理由去解这场瘟疫？何九华惊喜的笑着，连连点头：“我愿意！我太愿意了！”
“愿意就好。”栾云平无奈的笑笑，大家也都笑着，孟鹤堂差点就要落泪，终归不枉辫儿这一番牺牲，终归还是为凡人赢来了一线生机。
“等等！”尚九熙突然站出来，抱拳拱手，朝着栾云平道：“请师哥替我去回师父，让我也一起跟他去人间吧！”
栾云平还未说话，何九华先是挑了下眉毛，故意逗他：“可你是瘟神啊，跟来岂不是捣乱？”
“那…”尚九熙挠挠头发，朝他笑了一声：“那我就还喊你师哥，你教我医术。”
“你要学医术？”何九华惊讶的指着他。
尚九熙点点头：“我这一生净造杀孽了，你带着我，我给你做帮手，也当给我一次机会，让我弥补一下我的罪过吧。”
栾云平听着他的话，点头笑笑：“这理由的话，我想师父不会不同意的。”
该罚的罚了，该带的话也带到了，栾云平急着回去复命，也不便在地府多留，临走前他把周九良叫到一旁，严肃的问他：“你想好了？真的决定留在冥界？”
周九良看了眼孟鹤堂，轻轻点了下头：“决定了。”
栾云平叹了口气：“师父至今还未提起你私下凡间的事，我想他是在给你悔过的机会，可这不代表师父会一辈子容忍下去，你可知你执意如此，将来会面临什么吗？”
周九良朝他颔首：“我知道，所以就让我留下来吧。”
他说得随意，语气也跟平时一样冷淡，可栾云平却在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，一时回想起他曾经独自在天宫的模样，栾云平也不忍他一直那样颓废的活下去，只好点了点头：“既然你意已决，我也不再多劝了，倘若哪天师父问起，我会尽我所能替你求情。”
“多谢。”周九良朝他一颔首，再抬起头时，栾云平已经化作一道金黄色的光，朝着天空飞去。
栾云平离开后，陶阳紧接着也走了，他私下凡间的目的就是给张云雷封住灵血，如今灵血封住了，张云雷也走了，他还记着要去把这个告诉郭麒麟，便没在多留，和众人告别之后，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。
当他再一次出现时，已经回到了天宫自己的宫殿前，走进殿中，一天奴正趴在席上看书，陶阳无奈的笑笑，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去，轻轻敲了下天奴的脑袋：“出来。”
天奴埋怨的看他一眼，继而红光一闪，凤凰的魂魄离开天奴的体内，天奴顿时倒在地上，凤凰抱着手臂看他：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
天上一日，地上一年，陶阳在人间待了三五日，天上也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，对凤凰来说，确实还挺快的。
陶阳笑笑：“事儿办完了，自然就回来了。”
“帮你那师哥封住灵血了？”凤凰还是难改那刨根问底的毛病。
陶阳点点头：“封住了，只不过是在他死后才封住的。”
凤凰皱了下眉，同情道：“那还有什么用啊？你干嘛不早点动手？”
“说来话长。”陶阳懒得和他解释，专心致志的从书架上挑选着书。
凤凰见状，笑着问他：“你这…又是要去看你那小太子？”
“是啊，去告诉他师哥的情况，细算起来他那些书也该看腻了，顺便帮他换一些。”陶阳挑选好后，又问他：“你还要跟我一起去吗？”
“算了吧，每次去都要看他脸色，我才不去。”凤凰撇撇嘴角，又附身到了那小天奴的身上，继续趴在席上看书。
陶阳也没再管他，慢慢转身朝殿门走去。
“大林？”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惹他生气了，这一次，郭麒麟没有理他，一直静静的在床边打坐。
陶阳也没多喊一声，只是把怀里的书交给守卫，继而便准备要离开，刚刚转过身去，郭麒麟突然喷出一口鲜血，瘫倒在床上，一副很痛苦的样子，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。
“殿下！”守卫顿时慌了。
陶阳也皱了下眉，抬手作法将结界撕开一道小缝，冲进天牢中，快步走到郭麒麟床前，刚要伸手检查他的情况，郭麒麟突然扬起嘴角，抬手幻化出火焰，猛地向地面一打。
结界边瞬间燃起一道火墙，挡住了天兵的视线。郭麒麟同时一把拽住陶阳的手臂，猛地将他扯到床上，翻身压住他。
“你骗我？”陶阳挑了下眉毛。
郭麒麟冷冷一笑：“不可以吗？”
“只是有些意外。”陶阳笑笑，顺从的躺在他身下，并没有打算推开他。
郭麒麟慢慢抬起手，撩拨着他的头发，朝他挑眉笑笑：“我听说，你帮老舅封住了灵血，怎么突然不怕父亲惩罚了？”
陶阳笑道：“师父没有阻拦，便不算我忤逆。”
“这样啊？”郭麒麟扬了下嘴角，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：“那我也想试试看，你我的事，他是阻拦还是默许？”
郭麒麟低下头作势要吻他，陶阳依旧含笑，忽然扯住他的肩膀，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，郭麒麟顿时一惊，忙要推开他，陶阳却先一步握住他的手腕，压在他头侧。
郭麒麟狠瞪着他，使劲挣扎着，无奈怎么都挣脱不开，只好不甘心的别过脸去：“我输了！”
陶阳这才松开了他，起身整了下衣服：“我会再来看你，只是下次别这么玩了。”
说罢便朝着那道火墙走去，一挥袖熄灭了火焰，继而抬手打开结界，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。
郭麒麟撑着身子坐起来，望着他消失的地方，生气的扭过头去，长出了一口气。
与此同时，妖界。
段育文拿着那滴灵血走到床边，看着床榻上正痛苦挣扎的李存仁，轻轻叹了口气，将那滴灵血滴在他的唇上。
灵血果真神气，李存仁很快便不再痛苦挣扎，缓缓地睁开眼睛：“主人…”
“醒了？”段育文冷声问道。
李存仁感觉到嘴里有些许腥甜，又瞥见他手中的小瓶子，一时反应过来，慌忙跳下床榻，跪在段育文脚下：“属下该死。”
段育文皱了下眉：“怎么了？”
李存仁偷偷看他一眼，感到有些自责：“主人您明明知道，以我这道行不至于会死，只不过会难受一段时间罢了，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灵血，您何必浪费在我身上…”
段育文冷哼一声：“只不过是一滴，还不足矣恢复本王一成法力，倒不如给你长长记性，莫要再轻视杨九郎，到底他也是个魔君。”
李存仁无话可说，只好低头应道：“…是。”
之后的之后，所有一切都渐渐回归平静，张云雷遗留下的灵血在一夜之间便消耗殆尽，虽说挽救了万千生命，可却无法将瘟疫彻底消灭。
而何九华变化的凡人如愿成了一代名医，带着他那只会捣乱的小师弟，游走于世间各地，终于解救了这一场持续三年的瘟疫。
百姓们将他尊为神医，而当初在那一片尸山血海间，耗干一身鲜血的为人间赢来五百年气运的瘦弱少年，人们却忘记了他，忘得干干净净。
老郎中深知他喜欢清静，并不想做什么救世主，也并不想抛头露面，便没把他告诉过任何人，所有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样子，也没有人知道他存在过，仿佛他根本没有来过这世间一样，没人记得。
也是何九华下凡的同一天，张云雷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新转世，在之后的二十五年里，孟鹤堂一直关注着他的生活。
他自己选择还投生在那座城中，孟鹤堂也试图劝过他，杨九郎还没有离开。
他没有在意，投生在一户书香世家，孩童时期曾经几次与杨九郎擦肩而过，皆刻意躲开，再远远的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。
他见过杨九郎为前世的自己立下的坟，亲手将墓碑砸了个粉碎。
他也回去过前世的自己居住过的木屋，趁夜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。
他亲手抹干净了前世与杨九郎所有的回忆，一点念想都没留给他，也没留给自己。
或许杨九郎也猜出来了些什么，不知何时，默默离开了这座城。
后来的后来，他终于开始了正常的生活，就像前世在梦中千百回经历过的一样，看山看水，正大光明的走在街上，坦坦荡荡的和人交谈…
他享受着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生，却时常感到空虚，仿佛他梦寐以求的并不是他想要的。
终在二十四岁，前世离开的时候，他趁夜里偷偷离开了家，只给家人留下了一句话。
“我感觉，我已经活够了…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