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不记几千年

第三十二章

第三世(一)

自上一世那小郎中死后,眨眼间又过去了四百年,杨九郎依旧穿梭在人间,一边寻找着张云雷的转世,一边努力尝试着做一个凡人。

这四百年间,他走过很多地方,遇到了很多人,终于也学会了如何作为凡人生活,随着星移斗转,他经历了朝代的变迁,同时也慢慢积攒起了如山般,富可敌国的财富。

凡人的生活确实丰富多彩,这四百年来也算过得津津有味,唯一让杨九郎感到头疼的就是孟鹤堂这几百年来特别爱找他玩,基本上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,而且来了就死赖着不肯走。

孟鹤堂从未说过,但杨九郎知道他这全是为了躲开地府里的周九良,所以久而久之,杨九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朋友,毕竟孟鹤堂真的帮了他很多,但每天吃他的,喝他的,住他的,还他走到哪儿这家货就要跟到哪儿,杨九郎也是感到有些心烦。 

此时正是芳菲四月,在江南水乡的一间茶楼里,杨九郎晃着二郎腿正惬意的听曲,刚刚把茶杯举到嘴边,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,杨九郎吓了一跳,那口茶水差点就给喷了出去。

“怎么样?”孟鹤堂笑着绕到他身旁,扯开把椅子坐下:“当一个凡人的感觉怎么样?”

“如果没你的话,那就完美了。”杨九郎嫌弃的白他一眼,实在是懒得搭理他。

“别这么说嘛。”孟鹤堂无奈的笑笑,晃着他的手臂:“我这次找你可是有正事的。”

“诶呀!说说说!”杨九郎烦躁的甩开他的手,还不忘斜他一眼:“说话就说话,成天摸摸揣揣的干嘛啊!”

“行行行,我不摸你,你过来,靠过来一些,我跟你说。”孟鹤堂无奈的笑笑,见他也没靠过来,就自己压下身子靠近他些,小声说道:“前几天刚从妖界收来的风,说是辫儿给的那滴灵血并没有让李存仁的疫毒完全消化干净,现已跟随妖王闭关疗伤,估计没个三五百年出不来。”

杨九郎冷笑一声:“不怪他们要急着闭关,辫儿的灵血已经封住了,段育文的如意算盘落了空,他再也拿不到灵血疗伤,只能是靠自己了!”

“他二人这一闭关,妖界群龙无首,你难道不想趁机找他们报仇?”孟鹤堂问道。

“没那个时间!老子还得忙着找辫儿呢!”杨九郎懒懒的抬了下手,继而又道:“再说了,他妖界本就归属我魔界,我是不稀得跟他翻脸,真要计较起来,他见了我还得跪地磕头喊声魔君!”

听他说起魔界的事,孟鹤堂突然也想起了什么,担心的又问:“九郎,你有多久没回过魔界了?”

“两千多年吧。”杨九郎还真就只是回了他个数字,根本没把他这问题的原本意思当回事儿。

孟鹤堂叹了口气:“你久不回魔界,就不怕他们不认你这魔君?”

“魔界强者为尊,他们想不认我也得打得过我再说。”杨九郎随口说着,还真是丝毫都不担心的样子,环顾着店里的人们,终于看到了店小二的身影,朝他招了下手。

“爷,您有何吩咐?”小二哈着腰凑过来,杨九郎探头过去,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,小二点头应了一声,忙转身朝着后院跑去。

孟鹤堂没在意他们窃窃私语了什么,只是见那小二走远,又晃了下杨九郎的胳膊:“九郎,你听我句劝,抽空回魔界看看,到底你也是他们的王,你…”

“嘘!”杨九郎嫌他唠叨,不等他说完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继而朝他挑眉笑笑:“那些事等会儿在说,今天我请你听个故事。”

“啪”!

话音刚落,台上便是一声醒木落下,孟鹤堂朝前看去,那唱曲的姑娘不知何时下了台,换了个说书的老头上来,捋着花白的胡子,慢慢悠悠开口。

“给各位爷请好,今日,老朽给各位看官讲一个故事,主人公是一位天神和一位冥神,讲述的是他二人相爱却最终堪不破天命的故事。”

“好!”台下看官纷纷鼓掌叫好,满脸的期待。

孟鹤堂倒吸一口凉气,慢慢斜眼看向杨九郎:“这是你告诉他的?”

“我可没说啊!我也是前两天听到的。”杨九郎幸灾乐祸的笑着,前两天他只是听到了个结尾,所以也是满脸期待的看着那说书人。

孟鹤堂白了他一眼,倒也没去阻止,其实他也挺想听听看自己的那段往事,在凡人嘴里说出来会是什么样子。

说书的老头清了清嗓子,慢慢悠悠的开始讲道:“传说,很久很久以前,天地初始成,六界刚诞生,天君即位后,在世间选择出一位准天神和一位准冥神……”

“瞎编的!”杨九郎突然说了一声,嫌弃的转头对孟鹤堂道:“我与天地同生,我都不知道这件事,还是后来听辫儿说的,他这肯定是瞎编的!”

“因为那时候,你还只是一团废气呢!”孟鹤堂挑眉笑笑:“你往下听吧。”

杨九郎懒得跟他计较,继续听那老头讲。

“谁知在加冕仪式前,二人相爱了,他们不愿成神,甘愿做一世凡人,相守一生,可天君不允,二人便要反抗,最终天君降罪,惩罚二人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,永远不能相见。”

“二人仍是不肯就范,时常私会,天君便在二人身上设下诅咒,让准天神的脚踏到哪里,哪里就会生出荆棘刺破他的双脚,而那准冥神则被惩罚变得苍老丑陋。”

杨九郎听到这里,有些惊讶的看向孟鹤堂,干笑着道:“我还真想看看你老了什么样子。”

“挺丑的,连我都看不下去。”孟鹤堂垂眸笑笑,继续听那老头讲着,回忆也跟着慢慢涌上眼前。

“准天神忍着脚底的剧痛来冥界找到准冥神,甘愿舍弃天上繁华,来这暗无天地的冥界生活,为了不受荆棘刺破脚板之苦,决心就此站在水中生活。”“可准冥神不能接受自己现在丑陋不堪的样子,他不允许自己这幅样子与他在一起,也不愿耽误了他的一生,故此忍痛和准天神分手。”

“准天神不相信二人之间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,便一直追逐,脚下的荆棘刺得脚底流出鲜血,可终究没能换来准冥神一个回头,终于,准天神再也无力追逐下去,自认违抗不过天命,化作一道红光回到了天上。”

“然而就分别的那一瞬间,准冥神也看到了自己被幻术掩盖下原本的面容,原来,天君并没有惩罚他们,只是在考验他们,可二人双双都没有撑过考验。”

“故事的最后,准天神回到了天上,为有情人牵线搭缘,而准冥神长居阴间,帮往生者斩断情丝,那当年准天神沿着三途河畔奔跑留下的血迹,不知何时起开出了一片片的红花。”

“红花?”看官们好奇道。

说书人点了点头:“因它彼临三途河岸,所以准冥神便为它取名为,彼岸花。”

“彼岸花,花开一千年,叶开一千年,有花不见叶,叶生不见花,生生世世,花叶两相错。注定此生无法相见。就像那二人,想念不能相见,相爱不得厮守…”

“后来呢?”看官们齐声问道。

老头继续说道:“再后来啊,天神每隔一百年就会托人寄去一根红线,一端系在他的手腕上,而红线的另一端,冥神无颜系在自己手腕上,就把它系在奈何桥边的枯树上,久而久之,一千三百万年前过去了,那棵枯树也已经快要没有地方可以系了。”

那老头竟能说到一字不差,想必应该是地府那些小鬼们给传出去的,其实这也不奇怪,当年他们拒绝加冕成神时,在六界里传的轰轰烈烈,这段事也因此在各界传开,有人知道不稀奇。

何况人能通灵,鬼门也会定期开放,各路神仙更是常往来于地府人间,他用红线挂满枯树的事,估计早就已经人尽皆知。

孟鹤堂认真的听完了自己的往事,当年九良跪在三途河畔求他回头时的画面也不禁涌上脑海,历历在目,孟鹤堂不知不觉中便红了眼眶。

“你…哭了?”杨九郎看他一眼,有些无措的眨眨眼睛,干笑道:“喂喂喂!不至于他一个故事就给你弄成这样了吧?”

孟鹤堂笑了一声,深吸口气,抬头收起即将涌出来的眼泪:“这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?”

“天地良心,我可真没打算弄哭你啊!”杨九郎连忙摆摆手,向他解释:“我只是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故事,因为讲的是你,所以才请你听得,你…你别哭啊,我错了还不行吗?”

突然被人安慰了,孟鹤堂可就再也忍不住了,强忍下去的眼泪,还是一滴又一滴的掉落眼眶。

“诶!诶!你打住!打住啊!”

这怎么还越劝越哭得厉害了?杨九郎有些慌了,赶紧在身上翻了翻,好不容易才找出一条手帕,刚要给他擦眼泪,又觉得这么干好像有点不大合适,纠结片刻,杨九郎把手帕塞到了他手里,又伸出两根手指,翘着兰花指捏起他的袖子边,把他的手拎到他眼睛上,晃荡了两下,这就算是擦眼泪了,不过在旁观者看来,可是别提有多嫌弃了。

“多谢。”孟鹤堂朝他笑笑,自己拿起手帕,擦干了眼角那些逼不回去的泪水。

还知道说声谢,估计是没有生气,说白了他们几个都同病相怜,杨九郎看他这样也不忍心,轻叹口气,突然问他:“你为什么不惜触犯天条也要处处帮我?”

孟鹤堂长出一口气,哽咽着道:“我只是觉得,这世间所有的你情我愿都应该得到祝福,或许这也是我在变相的为自己补偿。”

“用我为你自己补偿?”杨九郎好笑的挑挑眉毛。

孟鹤堂轻垂下眼眸,勉强的笑笑:“如果当初我像你一样坚持下去了,或许就不会像现在一样,与他相隔两界,千万年来,只能看着树上的红线缓解思念…”

“那他不也已经追到冥界了吗?”杨九郎冷笑道。

“已经晚了。”孟鹤堂摇摇头,突然握住了杨九郎的手腕,乞求般看着他:“九郎,你已经走了这么远,不要现在放弃,千万,千万别再步我后尘!”

或许他是真的后悔到了极致,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,可杨九郎丝毫没被他的话打动,反而冷哼一声,扯开了他的手,一字一句道。

“一千三百万年前,他在三途河旁追了你一路,你躲了他一路;一千三百万年间,他在天宫等了千万年,你在地府躲了千万年;一千三百万年后,他从天宫追你到地府,月老树上一坐坐了四百多年,你又一躲躲了他四百多年;孟鹤堂,再这样下去,步你后尘的那个人,不会是我,还会是你自己。”

这话里字字句句皆直接扎进孟鹤堂心里,他缓缓的低下头,又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眶。

这次杨九郎没再管他,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茶楼,独留下孟鹤堂一人还在原地,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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